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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一年,春去秋來,雪又落。
萬事萬物,出生,長大,衰老,死亡。
又是一年,大雪紛飛的冬日。
帝都皇城比往日,都來得更安靜。
琺琅炭盆零星冒著火苗,而未央宮徹夜未熄的那盞燭火,終於燃到了儘頭。
黑袍鳳燃王,溫柔打量著禦榻上已沉沉睡去的心上人,他家阿寶。
……晏海熄,張蘭衡,他們肯定都等著見她……說不定就連那蕭雲崢也守在黃泉地府路上……
還有,裴歸塵。
若真有地府,他該不會也在?
“阿寶,我得將你盯緊些。”
絕不可,給他們留可乘之機。這般默唸著,黑袍鳳燃王認真握住了他家阿寶的手,繼而十指緊扣。
當年他們大婚那晚,她送他的黑玉戒,依然濃鬱幽深。
“……阿寶,你允諾我的,不丟下我。”
後來的大啟史冊,寥寥一筆記載了這一夜。
玄陽五十九年,冬至,聖陽女帝駕崩,中宮自儘殉葬。
遵女帝遺旨,東宮儲君軒轅徹於禦榻前登基。
而,當軒轅琢讀到這短短兩行字時,恍然驚覺,她已離家百年。
如今坐在太極殿帝座的,是她徹皇兄的曾孫。
至於她,《聖陽本紀》裡寫著,玄陽十六年,盛華長公主於鏡州失蹤。
從未有過一個公主,於史書裡失蹤。
母皇卻寧肯用失蹤,也不願意用那慣例的藉口,病逝。
母皇在等她回家。坐在茶樓窗邊的軒轅琢,迎著初春料峭寒風,望著皇城的方向漸漸紅了眼眶。
當年,她知道她定還能回來。
隻是未曾料到,回家之期卻是百年之後。
半個月前,她剛剛破開禁製,回到北疆雪穀的那片桃花林時。
雪中桃林,依然緋色瀲灩,生機勃勃。
但舉目望之,冇人等她。
心絃正繃緊難受時,店小二敲門進來,提著食盒。
“姑娘,這是您要的青州奶棗,昨日才從馳道送來的,可新鮮了!還有這蔥油烤肉餅!北疆大頭麥磨的粉,麥餅勁道,肉肥而不膩,酥香得很嘞!!您快趁熱嚐嚐!”
軒轅琢咬了一口,忍住鼻腔酸澀,喃喃道:“還是我爹爹買的,更好吃。”
話落,軒轅琢又咬了口青州奶棗,半晌,恍惚道:“好甜。但,不是,小時候的那個味道。”
這一番話,說得店小二滿頭霧水。
幸好下一瞬,這位姑娘便岔開了話頭:“近來這帝都裡,可有哪些好玩的?”
“哎呦!姑娘您是從外地來的吧?這你可就問對人啦!”熱情的店小二,細細數來:“每年初春,都有西疆宛城的荊棠花運進帝都,在玄武大街辦花會呢!您若得了空,也去瞧瞧。再來便是,姑娘您若不急著離開帝都,六日後,碎冰齋有清談,帝都學子齊聚,熱鬨得很哦!”
碎冰齋清談?她是知道的。原本是衡伯伯邀士子議政之處。
玄陽十五年,她與徹皇兄一齊觀過,十分有意思。
走神了良久,店小二又介紹了哪些遊園,她未聽清。倒是突然聞到了一陣令人垂涎的香味。
“是,酸菜魚?”
“姑娘鼻子真靈!咱們茶樓附近有一家三水酒樓。”
“那是楚越人開的,她家做魚,可是一絕!!”
“姑娘若是喜歡,她家跑堂的可以送來的。”
“對了!她家還賣一種果子。瞧著醜刺,但切開了,裡頭果肉又甜又軟糯得很。這果子一摘下,便從昭琢運河,走船不到兩日便可抵達帝都,和那魚一樣,鮮得很呢!”
從楚越到帝都的運河。軒轅琢震撼又驕傲。徹皇兄當真,做到了。
突然,窗外的臨街,一群小姑娘們三三兩兩成團,聚在街邊,頻頻往那大街儘頭瞧了又瞧。
“她們這是,在瞧什麼呢?”
“哎呀!我都忘了!姑娘你到得巧啊!每年這段時候,秦王世子都進宮的。那秦王世子模樣可好啦!這帝都裡的姑娘們,每年都等著這一天哦!”
難道是?詫異間,軒轅琢急切撐著花窗,探頭去打量那銀鞍黑馬的俊俏少年。
一刹那間,她從少年的眉眼間尋到了皇弟的影子。
強忍著的眼淚,倏然滾落。
而此時,那俊俏少年亦察覺到什麼,警惕地順著那道視線查探而來。
卻是隻見到一絳裙姑娘,一閃而逝。
竟隱約有點像長樂宮裡,書室牆上的那幅女子畫像。
父親說,那是他的姑奶奶,盛華長公主年少時候的模樣。
這日,深夜裡,皇極殿。
軒轅琢躲開皇陵守衛,偷偷溜進了聖陽皇陵——母皇與父君的長眠之地。
皇極殿,聖陽女帝的畫像,顏色鮮豔如昨。
不知是誰作的畫,竟是畫出了母皇那雙柔軟沉靜,又溫暖的眸子。
而陪在母皇旁邊的,一如既往是父君。
軒轅琢跪地俯身而拜,一滴淚滾燙砸進皇極殿的地磚,直到暈開了一灘水漬。
夜色更深時,想起一事尚未完成。
她離開皇極殿,飛簷走壁地回了趟家,熟門熟路摸進了長樂宮。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