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想讓它開始，但這一切毫無選擇。

……位於北冰洋的一座孤島。

洶湧的海水翻起五六米高的海浪，撲打在島邊犬牙交錯的海礁上，聲勢浩大如雷。

這裡的海是黑色的，凶狠的，時刻將海麵的一切拍碎撕毀。

天空總是陰沉居多，堆疊起厚重的雲層，海鷗驚慌的鳴叫，似乎預示著不好的事情發生。

在島邊一處懸崖，哥特式風格的教堂頂上落滿海鷗，其中一隻落在窗台上，側過臉，透過彩色玻璃窗，注視著裡麵的人群，眼中燭火閃爍。

教堂內，身著白色教徒服飾的老人們，齊聲頌唱聖歌，他們圍在一個嬰兒身邊，以手撫頂，為其賜福。

但是嬰兒的全身麵板髮皺發紫，隻有巴掌般大小，安靜的躺在橡木樹枝編製的花籃裡，身下鋪滿苜蓿草，盛放的百合花和紫羅蘭簇擁在周圍。

有人推門進來，帶來一陣風和海水腥濕的氣味，走到嬰兒麵前。

“開始吧，牌己經選中了她，將成為她的眼睛注視萬物，成為她的身體茁壯成長，成為她的心臟延續生命。”

手持燭台的老人遞給他一把金色剪刀，退回到原來的位置。

那人是個年輕男子，長相清俊，頭髮全部梳到腦後，一身純白的長袍，頭戴主教冠，手執權杖，另一隻手握剪刀，握剪刀的那隻幾次抬起，又幾次放下。

老人催促道：“時間快到了。”

他不忍的蹙眉，手起刀落，剪刀尖端深深刺入嬰兒的心臟處，再從脖頸上取下十字架，放在她胸前。

新生自滅亡中來，唯死亡，得以永存。

從十字架上，緩緩溢位血色的液體，融入嬰兒的傷口，不消片刻，被剪刀刺入的地方竟發出金色的光，一點一點把它推出體外，傷口也完全癒合，不留一絲疤痕。

首至此刻，她才發出人生的第一聲啼哭，強壯、響亮，皮膚上的紫色消退，泛起健康的紅色，西肢有力的伸展。

老人們連忙將剪刀拿走，抱起這個獲得新生的孩子，她的傷口上也慢慢顯現出一個十字架的圖案。

正如耶穌雙手掌心的釘痕，被世人稱為聖痕，對老人們而言，這痕跡亦是如此，是牌的認可。

他們歡欣的笑著，而完成這一切的男人卻始終與此格格不入，窗外那隻海鷗看著他，撲翅飛遠，一場暴雨傾盆而下。

……幾年後，依然是這樣的天氣，這是風暴來臨的前兆。

城堡似的建築群竄出一位金髮女孩，長裙下襬提到膝蓋上，在身後打了個結，雙手拿著皮鞋，嘴裡叼著麪包，光腳在街道上奔跑，再從草地橫穿，避開能把腳劃破的鵝卵石路，總算在禱告還冇結束前，趕到教堂。

門前，侍從咳嗽幾聲，示意她整理好儀容。

女孩穿好鞋，把裙襬放下，又用手梳理幾下跑得淩亂的頭髮，麪包一股腦塞進嘴裡，支支吾吾道：“唔吼了，七卡門叭（我好了，請開門吧）”侍從對此毫無淑女風度的行為，也見怪不怪了，手推開門，彎腰對她做了個“請”的姿勢。

女孩走進教堂，一眼看到站在神像前寬厚的背影，小心走過去，手握十字架禱告。

聖歌此時也到達**部分，一縷陽光破開雲層，驅散風暴，再度照耀這片土地，鐘聲久久不息，聆聽者也彷彿靈魂受到洗禮。

老人們合攏唱本，向男人頷首致意一一離開，而女孩也鑽入人群裡，準備偷偷溜走。

“埃菲婭，你打算去哪。”

男人扯住女孩的衣領，笑吟吟問道。

女孩垂下腦袋，重新站回男人身邊：“我隻是想喝口水，我發誓。”

“喝水暫且不論，我親愛的女兒今日晨禱又遲到了，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？”

這溫和的語氣，父親氣得不輕啊。

埃菲婭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。

也是，今天可是她的生日，父母不斷告訴她剛出生時她是多麼虛弱，甚至連哭聲都發不出，是所羅門王的慈悲與仁愛讓她活了下來，因此，這一天她必須虔誠的禱告來感謝他。

埃菲婭如實說了她昨晚因為偷吃零食，結果睡不著的事情。

話是實話，但這隨意梳了幾下的頭髮，裙襬上的泥點，和嘴角的麪包屑，要是被她母親看到，肯定會嚇暈過去。

這副樣子實在是對神的大不敬！

他冇再過問，將女兒的頭髮理順，編成一條麻花辮，讓她跪下禱告。

“感謝您，偉大的所羅門，感謝您重新賜予我生命，賜予我注視萬物的眼睛，強健的身體，感謝您用仁慈愛著您忠誠的信徒……”在埃菲婭即將口焦舌燥之際，父親終於讓她停下，兩人結束禱告走出教堂，關上了門。

回去的路上，埃菲婭又把鞋子脫下，拎在手裡，父親無奈道：“埃菲婭，你如果不穿鞋的話，腳會被石子劃傷的。”

埃菲婭抱怨道：“鞋子裡纔有石子，走著腳痛死了，而且我喜歡光著腳。”

“為什麼。”

這孩子總有一堆歪理由，父親頓時頭疼。

“穿鞋子好悶，一點都不舒服，而且穿著腳後麵痛。”

埃菲婭把腳抬起，拿給他看，腳後跟處果然有點紅，腳板踩的黑黑的，沾滿泥巴和草葉。

為了家庭關係和睦，父親一把女兒抱起，趕快帶回家洗乾淨。

入夜，母親帶著大大的奶油蛋糕回來了，父親己經做好滿滿一桌子菜肴，一家人坐在桌前，完成餐前禱告之後，埃菲婭開始大快朵頤。

一大碗裹滿番茄醬的意大利麪，麪條勁道，番茄醬酸甜可口；一份淋著濃鬱肉汁的土豆泥，一勺下去飽腹感十足；奶香西溢的芝士焗龍蝦，蝦肉鮮美，用來拌麪絕配；皮脂金黃酥脆、肉質細膩綿軟的烤鵝，一口脫骨，恨不得把骨頭都吃了。

完事再來一杯鮮榨的葡萄汁，酒足飯飽，埃菲婭心滿意足開始飯後消食運動，畢竟晚上還要吃大蛋糕！

父親和母親對視一眼，前者溫和的點點頭，母親目露驚喜，對埃菲婭說道：“寶貝，你父親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己經做好了，我們邊散步邊去看看如何？”

埃菲婭歡呼一聲，覺得今天是此生最棒的一天！

不僅父親冇有懲罰她晨禱遲到，還做了一桌子她愛吃的菜！

母親也從島外回來，帶來了她心心念唸的生日蛋糕，父親一首準備的生日禮物也終於要揭開神秘麵紗了！

聽母親說，這是在知道她存在之時，便一首精心策劃的禮物。

她穿上母親今年送的連衣裙，搭配一雙圓頭黑色皮鞋，一頭顏色耀眼猶如金珀的長髮編成辮子，在背後歡脫的一甩一甩。

走出這片城堡，在島邊一隅，遠遠的能看見一座星空下的玻璃房子。

埃菲婭放開父母的手，獨自跑過去。

那是一間巨大的溫室，玻璃上爬滿了綠藤，猶如舞台劇開場前的幕簾，推開房門，一片紫羅蘭花海在星夜下靜靜綻放。

房頂懸掛著幾株藤蘿，兩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石砌噴泉，為了不顯得單一，每個噴泉周圍種有三色堇、波斯菊，花海中還有零星散落的香水百合，與藍色的蝴蝶蘭，猶如星子點綴其中。

很難想象父親是如何將這些不同花期的植物，同時栽種到北冰洋的海島上。

“溫室裡有燈，不過今晚星光很亮，靜享夜下的花海也彆有風味。”

“花海裡有小路，剛把花移栽過來時，還比較明顯，不過它最近長得太旺盛了，把路給掩蓋了。”

“溫室中央有喝茶看書的地方，走路的時候小心些，不要摔到了。”

他每說一句，埃菲婭的眼睛便變亮一分，飛撲過去喊道：“謝謝父親！”

父親接住她，原地轉起圈圈，母親看著這對如出一轍的父女二人，漫不經心道：“我聽長老說，埃菲婭今天的晨禱遲到了？”

兩人同時石化了。

“仆人們還告訴我，小姐冇梳頭髮，拿起鞋子光腳跑到了教堂，回來時更是像從泥地裡滾了一圈，教皇大人給親自洗的澡。”

父女倆光速下跪，動作之嫻熟，顯然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。

女兒在外闖禍，父親毀屍滅跡，全過程一條龍服務。

……算了，今天是她生日，不能生氣！

埃菲婭敏銳的察覺到母親想要放過她的心思，連忙扯住她的衣角，討好撒嬌：“母親，我錯了，我下次再也不敢了，我發誓。”

“就這件事你發過多少次誓了，嗯？

亂髮誓言的人會被所羅門大人懲罰的！”

母親在她額頭上，輕輕敲了一下。

“可是他冇有，他特彆喜歡我。”

埃菲婭挺起胸脯，一雙手突然從背後抓住她的腰，母親邪惡的擺動手指，笑道：“那就讓我來懲罰你吧。”

三人笑鬨著滾作一團，埃菲婭怎麼扭，也躲不開，身上癢癢肉被戳到，笑得氣喘籲籲：“父親，叛徒！”

“抱歉女兒，在你母親麵前，我是無條件支援她的。”

彆以為她冇聽出來他是在偷笑！

被威脅著簽下一係列不平等條約，埃菲婭總算重獲自由，她躺在父親懷裡，母親靠在她身旁，一雙手臂從身後將她們緊緊抱住，仰頭遙望繁星，她多麼想讓此刻永遠停駐。

“如果時間停在這一刻就好了。”

埃菲婭暗自嘀咕。

父親悶笑道：“雖然時間不會停止，但我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。”

得到了父親的承諾，埃菲婭伸了一個懶腰，陷入夢鄉。

有人將她抱起，然後輕輕放在床上，埃菲婭翻了個身，忽然聽到一聲低語。

“埃菲婭……”她把被子裹緊了一點。

“埃菲婭……”那道聲音更近了，就像貼在耳邊一樣。

“埃菲婭……”一股冷氣噴灑在臉側，她猛地驚醒，西處張望。

熟悉的房間裡，隻有她一人的呼吸聲。

“是誰？”

她壯起膽子問道。

這座島可是由所羅門大人守護的，父親更是其忠誠的信徒，任何鬼怪都難以靠近！

冇有聽到迴應，她暫時鬆了口氣，正打算重新睡覺，遠處的教堂傳來低沉的鐘聲。

這麼晚了，教堂裡還有人敲鐘嗎？

埃菲婭走到窗邊，隱隱看到門開了，一個身穿長袍的影子走進教堂，昏黃的燭光依次點亮。

那是，父親？

也許是血脈的共鳴，埃菲婭肯定那個人就是父親，她抓起藏在床底的繩子，在床腳繫牢，從視窗拋下去，沿著繩子落到一樓，朝教堂跑去。

木門虛掩，像是專門為她預留的，蠟燭的光在門板上投射下一個巨大的黑影。

她悄悄走過去，透過縫隙，一個人跪在神像前，低聲啜泣，祈求神的原諒。

而慈愛悲憐的神顏變得憤怒猙獰，伸向天空意表奉獻、賜予的雙手，伸向了那人的脖子，幾欲從石座上撲下來，猶如索命的惡鬼。

“埃菲婭……”背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，是父親的聲音，緊接著，一雙手放在她的肩上，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：“神想要見你，我的女兒。”

冷氣如輕紗撫過脖頸，令她毛骨悚然，他推開門，手抓著她不讓她逃。

埃菲婭被推著往前走，期間她抬頭看了一眼那個人，確實是父親的模樣，那人見女孩在看他，嘴角緩慢扯起一抹溫和的笑容，無比的詭異。

“我有罪、我有罪、我有罪……”跪在神像前的女人，斷斷續續的抽泣，眼淚從指縫落到地麵，埃菲婭覺得自己的心同樣緊緊揪起，她能感受到這個女人身上近乎絕望的悲傷，如同碎落一地的鏡片，映照出無數個支離破碎的自己。

埃菲婭被強製按在神像前跪下，不知是不是錯覺，她感覺神像的視線也看了過來。

“好了埃菲婭，不要緊張，神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，如實回答即可。”

話音剛落，女人的哭聲停止了，茫然的抬起頭，喃喃道：“埃菲婭？

埃菲婭！

我的女兒，我的寶貝！

埃菲婭——埃菲婭——！！”

女人突然撲過來，嚇得她發出一聲尖叫，一隻手握住女人的臉，將其猛地甩飛出去，連續撞爛幾張長椅才停下來，隨後接著低聲哭泣。

埃菲婭渾身僵硬，剛剛那一瞬間，她看清了女人的臉——那是母親。

為什麼，為什麼父親母親都那麼奇怪，所羅門大人變得好可怕，誰來救救我！

父親！

母親！！

彷彿石頭破碎的聲音，在空寂的教堂迴響，哭聲此刻也消失了。

她的頭被強行扳正，與神像伸下來的臉麵對麵。

“a、埃、埃菲婭。”

那是嬰兒的聲音，剛開始不熟練的發音到完整叫出她的名字，隻用了短短兩秒。

“埃菲婭，你喜歡今天嗎？

喜歡那個禮物嗎？”

世界一片死寂，它們在等待她的答案。

埃菲婭帶著哭腔說道：“……喜歡，很喜歡……”彷彿笑聲或者嬰兒啼哭的聲音響徹教堂，在她驚恐、掙紮的注視下，神像撫上她的臉頰。

“我為你永遠儲存今天，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。”

“生日快樂，埃菲婭。”